一片寂靜中，我輕笑了一聲，將桌上的茶傳了過去。

面對我的否認，陸明修沒有執著，而是轉移了話題。

「方才我暴露了什麼，涼蟬姑娘一點也不驚訝？」

我這才敷衍地挑眉，「剛才王爺說了太多，小女子還沉浸在被誤會的傷心中，還望王爺莫怪。」

嘴上請罪，但我面上卻沒有一點擔憂。

「涼蟬身上迷霧重重，本王倒是愈發好奇了。」

陸明修也不在乎，哼笑了一聲，此事便暫時揭過。

見陸明修沒有再追問，我放在桌下握拳的手才松開。

Advertisement

長街救人確實容易露出破綻，有心人去細查，確實能夠查出些端倪，

可，也僅限於此。

誰又能想到我是個重活一世的人。

這一步險棋算是走對了。

就算日後被揭穿了，也隻能怪他自己識人不清。

畢竟我可從沒認下所謂的救命恩人名頭。

遊湖那日後，陸明修對我的興趣明顯又漲了許多。

三番五次邀我出門。

今日是茶樓，明日是戲館，後日是踏青，大後日是看馬球……

理由層出不窮，有股不把京中玩遍不罷休的氣勢。

父親樂見其成，葉容與嫉妒得發慌，但無法找我麻煩。

如此，我倒是樂見其成，沒有理由拒絕。

隻不過面上還是要做做樣子。

「若我沒猜錯，王爺是暗中進京，我朝律令，藩王私自進京乃重罪，我若是去告發，王爺怕不怕？」

如此冒犯，他也沒有生氣。

「那你去啊，本王倒是要看看陛下會不會怪罪。」

當然不會。

陸明修回京本就是皇帝授意。

在京中這段時間，他明面上拉我遊山玩水，在外人看來就是一位公子哥。

可暗地裡已經拜訪了許多高官要員，京中該知道他身份的人都已經知道。

我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可陸明修在我這也是個工具，我們互相利用，誰也不欠誰。

「若是本王被罰了，那涼蟬姑娘可要賠啊，讓本王想想，賠什麼好呢，就把姑娘賠給本王可好？」

此話一出，我立馬和他拉開了幾步距離，生怕沾染上什麼關系。

「臣女可見不了陛下，方才開個玩笑，王爺莫怪。」

「好無情啊，涼蟬。」

陸明修皺著眉，滿面落寞。

他是有一副好模樣，那雙眼看人的時候，無比深情，容易讓人深陷其中。

又位高權重，難怪葉容與會惦念十幾年。

可他裝得如此好，我也不會忘了，他這個人的本性。

暴戾、狠辣、無情。

「王爺，今日三個時辰陪伴結束了，大姐在府中等我，我就回府了。」

我毫不留戀，到點就走。

身後陸明修探究的目光落了下來，灼熱不已。

我倒也沒有騙他，府中葉容與確實在等著我。

這段時間陸明修的頻繁邀約，已經讓她萬分警惕。

若不是父親攔著，她早就寸步不離跟上來，或是想盡辦法找我麻煩。

今日正好父親被皇帝喊去宮內，她得了機會。

葉容與出不了府，但我還是得回家。

「喲，這是回來了，才同那個窮酸秀才解除婚約，就和外男外出遊玩，相處這麼久，不怕旁人說你朝三暮四麼？」

葉容與早早等在我的屋子裡，開口就是嘲諷。

「大姐說笑了，父親強硬逼我和祁公子待上三個時辰，妹妹也不想的。」

我走近才發現，屋內的櫃子和床已然不復我出門時的整潔，明顯是被翻了幾遍。

見我目光落在她身後，葉容與才惡劣地挑起嘴角笑了起來。

「啊，阿姐是怕你被人蠱惑，收了外男的信物，要是被別人查出來，壞了你的閨名就不好了。」

「那就多謝大姐了。」

我並未生氣，隻是當著她的面重新收拾整潔。

「哦對了，涼蟬，阿姐明日也收到邀約了呢，有些事情也該有個結果，該回到本位上了。」

葉容與留下似是而非的話便離開了。

我知道，她將自己救命恩人的身份透露給了陸明修。

可主動和不經意，還是有區別的。

第二日，葉容與興高採烈地出門，興高採烈地回府。

見到我時，也沒了之前的敵對。

從這日後，我的生活就恢復了正常，陸明修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我倒沒什麼感覺，隻是葉容與恢復了原樣，見到我時還總是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

「放心，阿姐說過，你我姊妹都是天命之女，定不會騙你的。」

一切重回最初的模樣。

不久，陛下召祁王回京的消息轟動了京城。

主街道上萬人空巷，全都在看熱鬧。

如同前世一樣，葉容與將我帶出了府，也去隨意救了一個乞丐回府。

而那道賜婚的旨意在當日也落到了相府。

「不可能！祁王妃怎麼會是葉涼蟬，明明應該是我啊！」

8

「葉大小姐是在懷疑咱家假傳聖旨，還是在質疑陛下的決斷呢？」

傳話太監陰惻惻地斜了一眼葉容與，她這才害怕得縮了回去。

父親掏出了一個鼓囊的荷包遞給太監，笑著送人離開。

「爹！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錯了，我才是相府嫡女，王妃之位應該是我的。」

「是不是你！葉涼蟬，一定是你搞的鬼，你騙王爺你是嫡女，讓他娶你，還是你不要臉讓王爺碰了你的身子，以此來要挾王爺！」

葉容與越說越過分，父親終於忍無可忍打了她一巴掌。

「涼蟬已經是欽定的祁王妃了，這是祁王親自求的，今日起，涼蟬記在你母親名下，是家中的嫡次女，你若是再鬧，為父就去求陛下收回聖旨，你也別做祁王側妃了！」

見父親真的動怒，葉容與徹底慌了。

她求著父親不要，擺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但今日的父親仿佛終於硬起了心腸，讓人將她帶去祠堂關禁閉，什麼時候真的知錯了，再放出來。

「容與她一下接受不了，你忍讓一下吧，畢竟她從小就驕傲，事事爭先，不肯落後於人，今日她屈居側妃之位，已是受了委屈，為父已經讓她反省了，為了你們的名聲，就不必大肆張揚了。」

父親總是這樣，在他的眼裡，隻有葉容與這一個孩子，其餘庶女，都是籠絡人心的工具而已。

哪怕我今日成了祁王妃，他也隻是想要安撫我，保住葉容與的名聲。

如此區別對待我早已習慣，內心毫無波動，應了下來。

我成了板上釘釘的祁王妃後，在府上的待遇也變好了。

主母不得不捏著鼻子裝出一副慈愛的模樣。

葉容與起初還在祠堂大吵大鬧，被父親好一頓罵，才學會裝乖，可被放出來後，她第一時間就來找我麻煩。

二進祠堂時仍舊不服氣，還是主母親自出馬，兩人密談了一會兒，她才徹底冷靜下來。

父親見她真的沒有再鬧才解了她的禁令。

出來後她也老實跑來找我道歉，還送來了新衣和首飾，誠意十足。

面對她並不真誠的道歉，我也欣然接受。

或許連葉容與自己都不知道，她道歉時眼裡還是藏著施舍和輕蔑。

如此裝模作樣，想來也是主母同她謀劃了什麼。

不過為了能夠順利嫁入祁王府，這段時間他們應當不會作妖。

我便沒有多去理會她們的謀算，隻是來到相府的僻靜之處，推開了那扇有些破敗的門。

隔著門，我能聽到有些暗啞的聲音，斷續哼著一首童謠。

別人或許聽不清，可我卻知道唱的什麼。

「日頭落山，夜已明，乖乖要安眠，一蓋被，二閉眼，三聽阿母言，乖乖，悄悄睡，明日展笑顏。」

我的淚猝不及防落了下來。

9

院中，一個婦人摟著懷中的布包，動作輕柔地拍著。

她如今發絲已然半白，幹了十多年勞累活，已然沒了當年做丫鬟時出挑的模樣。

走近了，還能聽到她將歌謠中的乖乖換成了小蟬兒。

直到我蹲在她身前，那平靜哄著孩子的婦人才慌亂起身，立馬跪下。

「小姐、小姐、蟬兒已經睡著了，奴婢這就去幹活。」

她一邊將布包藏在桌子後，一邊磕頭。

動作熟練仿佛練過千萬次。

我躲開了她的下跪，想要將人拉起身，卻被她躲過。

她拿起一旁的掃帚就開始對著幹淨的地面忙碌起來。

「夫人，我錯了，是我妄想，是我爬老爺的床，是我下賤，不關蟬兒的事。」

我蹲下身，從桌下拿出了那個布包，和裡面的布娃娃對上。

我已經長大，這方小小的桌椅已經擋不住我的身影。

可我仍舊記得，幼時年歲我都是這樣被娘親放在桌下，看著她被主母折磨，懲罰。

主母認定了是娘爬了父親的床，於是讓所有人都欺負娘。

還用我的命做要挾，讓娘成了相府下人發泄的工具。

這段日子過了很久，直到葉容與忽然找到了我。

口口聲聲的天命之女將我和娘短暫拉離了那個地獄。

父親也想起了後院還有一個我。

將我認回那日，早上娘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開心地送我出門。

她說：「阿蟬，苦盡甘來，今後你會過上好日子，嫁個好夫君，會好的。」

我雖是名正言順的庶女，但想在族譜上記名卻不容易，而且那時的我也未曾受過教習。

主母便以教導禮儀的名義將我扣在了別處。

教習姑姑得了主母的吩咐，極為嚴苛，一處不對就會重重責打我，可我都忍了下來。

和娘在一起的丫鬟總嘲笑娘生了女兒沒用，相爺不認就是個野種。

我想認真學，讓她們看看，我不是野種，女兒也可以給娘掙一份榮耀。

直到幾個月後，主母才松口，說我的規矩禮儀勉強可以入眼了。

我興奮地跑回娘住的地方，想告訴娘我有自己的院子了，可以不用和她們擠在大通鋪裡，不用再受那些惡心的目光。

可到了房內，娘已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無論我怎麼喚她，她都隻是抱著懷中的布包，唱著童謠。

我著急去搶，她見到我身上上好的料子就立馬跪地。

我無法接受，便跑了出去，躲了好幾日才覺得自己自私，想要找到醫師給娘診治。

但府中無人在乎，主母要懲治一個丫鬟，父親根本不會阻止。

葉容與也不管。

「那丫鬟爬床，自己不要臉，母親讓她活著就已經是恩賜了，你還不離遠點。」

我不聽，她便拿娘的性命來威脅。

若我不遠離娘，那就讓娘毫無尊嚴地S在我面前。

我有幾次偷偷去見娘，看見的就是她被下人欺壓，髒活累活都是她幹。

「你要是不幹，我就去和夫人告狀，你的女兒就要被夫人丟掉咯！」

娘雖神智不清，但仍舊想要保護我，於是用那不清醒的軀體，一直幹活。

我再也無法忍受，衝上前對那人拳打腳踢，事情鬧得很大，我也受了傷。

差點斷了骨，傷了面容。

葉容與因此發了大火，出手便將動手傷我的人杖斃。

而我也被勒令再也不許去見娘。

若是有人發現了，娘就會被她挖出一塊肉。

那日，她為了給我個教訓，拿出刀就要去挖娘親的肉，我跪在地上抱住她的雙腿苦苦哀求。

我隻能忍，記著娘的話，要好好活著，有盼頭地活著。

我不再去見娘，她就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