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腳發冷，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爹拂袖而去。

 

回來之前，我有想過，他們要是不讓我再出去了怎麼辦。

棠先生說：「那我就上門去要人。」

 

可我沒想到他們這般決絕，棠先生幾次上門，都被我爹給拒了回去。

 

而我被關在屋裡，連院子門都出不了。

 

一時竟陷入了僵局，我不禁開始後悔。

 

為什麼要回來呢？

 

可能是對他們還有一絲希望。

 

或者是覺得自己已經長出羽翼，能夠脫離世俗的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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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沒想到他們會直接斬斷我的翅膀。

 

說來也是可笑，木家這幾年順風順水，一躍成了金陵城中勢頭最大的世家。

 

木衍少年成名，可惜後來被私情絆住手腳。

 

可即使是這樣，他仍舊是金陵城中炙手可熱的夫婿人選。

 

世人對男子就是這般寬容。

 

兜兜轉轉，他又上門來尋我了。

 

拜帖送了一封又一封，我隻當沒看見。

 

按道理來說，我離開金陵兩年，他應當已經早就和柯芙修成正果。

 

可木衍這胳膊肘，硬是沒擰過木夫人這根大腿。

 

木夫人S活不讓柯芙進門，甚至不惜以S相逼。

 

將木衍拘在身邊的同時，給他物色了不少姑娘家

 

半年前，木衍終於受不了木夫人的控制欲，連私奔這種損招都想出來了。

 

嚇得柯芙求了虞楓，趕緊去勸他打消念頭。

 

開玩笑，她可是想做木衍的正頭娘子的，私奔算是怎麼回事。

 

後來這一拖拉，就到了現在。

 

柯芙也因此名聲受損。

 

而木衍也因為柯芙不願跟他走這事，心生芥蒂，對她日漸冷漠了起來。

 

如今不知怎麼回事，竟又想起我來。

 

剛回金陵隨棠先生赴約時，偶爾碰見過木衍幾次。

 

讀書人都喜歡扎堆，附庸風雅。

 

得知畫展上的幾幅畫出自我手後，木衍看向我的雙眸亮了許多。

 

靜候了幾天始終不見我的身影，終於按捺不住闖進門來。

 

「鳶鳶，你總是要嫁人的，與其嫁給別人，不如嫁給我。」

 

我手中執筆，注意力集中在筆下，聽到他的話不禁嗤之以鼻。

 

「木衍，我不做平妻。

 

「而且你不記得了嗎？我早就不要你了。」

 

木衍臉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看見我首飾箱裡的碧簪，眼睛一亮。

 

「你還留著我送你的簪子，我就知道你對我並非全然無情。」

 

我看著離家後就沒動過的首飾箱，有些無語。

 

隨手將簪子拿了起來，下一刻手滑了一下。

 

清脆的斷裂聲，將木衍的臉色映得更白了。

 

「現在沒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語氣有些著急。

 

「我知道你還在生當初退婚的氣，確實是我對不住你。

 

「我也不知怎麼就鬼迷心竅了，現在我才知道，隻有你最好。」

 

不遠處樹蔭下的裙擺若隱若現，我幹脆放棄了掙扎。

 

「那柯芙呢？」

 

木衍愣了一下，立即搖了搖頭。

 

「她……不提也罷。」

 

你看，一個曾經他不惜忤逆父母，也要娶回家的心頭摯愛。

 

如今在他眼裡，不過不提也罷。

 

24

 

沒了木衍，還是有別人。

 

爹娘著急我的婚事，千挑萬選之下終於給我定了親。

 

門當戶對，盲婚啞嫁。

 

他們將我關在屋中，一直到出嫁前日。

 

我娘拉著我的手，抹著眼淚絮叨。

 

「鳶鳶，我們也是為了你好，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我嗤笑一聲，不動聲色抽開我的手。

 

「到底是為我好，還是因為你們的顏面。」

 

不出嫁的老姑娘，會被人指點。

 

在外拋頭露面的女子，會被人指點。

 

妄想跟男子平分秋色的女子，還是會被指點。

 

我不願嫁人，他們認為我忤逆。

 

我想畫出個名堂來，他們笑我自不量力。

 

他們活在世俗下，早已被同化。

 

好在，我早已不會再為他們的行徑牽動情緒。

 

我在等。

 

等我的一線生機。

 

出閣前一刻，柯芙打發走了院裡的小廝。

 

看著我身上火紅的嫁衣，她眼神發燙。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爭不搶，還是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他們說我乖巧懂事，最在意的卻還是你。

 

「所有人都惦記著你。

 

「所有人都為你著想……

 

「我怎麼爭都沒有用。」

 

她的聲音沾上了哭腔，語氣裡盡是落寞。

 

「所以呢，你嫉妒我？」

 

柯芙的眼中瞬間冒出了火星，又硬生生壓了下去。

 

很明顯，她有求於我。

 

祖母去世後，柯芙在虞家的位置尷尬了起來。

 

於是她越發小心地討我爹娘的歡心，深怕他們一個不悅，就將她送回柯家去。

 

從前我爹娘看重她，一個是因為她乖巧聽話，聰明拿得出手。

 

可這些年，她和木衍糾纏不清，又遲遲進不了木家的門，早就成了金陵城裡的笑料。

 

再則是因為祖母的緣故。

 

如今這兩樣都不頂用了，柯芙不憂心才怪。

 

好在我娘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我不在的時候，把多餘的母愛全都寄託在了柯芙身上。

 

想到她一邊乖巧著接受我娘對我的思念，一邊憤恨的模樣。

 

我不禁啞然失笑。

 

柯芙咬著牙，擠出一句「對不起」。

 

「當初我剛到虞家，如果我不爭不搶，就不會有人在乎我的S活。

 

「你不一樣，你是他們親生的，怎麼著他們都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讓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我看著她，心下了然。

 

「你想做什麼？」

 

「我知道你不願嫁人，我替你嫁。」

 

25

 

原來，是瞧上了我這門親事。

 

柯芙勢在必得，斷定了我不會拒絕。

 

她看著我一把將頭上的鳳冠摘下來後，眼神越發篤定了。

 

「我不同意。」

 

她瞬間愕然，笑意凝固在臉上。

 

「我不需要你替我出嫁，今日這親，成不了！」

 

我話音剛落，屋外便傳來了喧囂聲。

 

不是花轎上門的恭賀，而是馬蹄的嘶鳴。

 

連夜趕來的霍靖珽身上還披著戰甲。

 

他從軍後打了不少勝仗，如今也是威名赫赫的小將軍了。

 

我正要拉開屋門，頹敗的柯芙拉住了我的衣袖。

 

「求你幫幫我，我若嫁不了個好人家，下半輩子就完了。」

 

她的語氣難得帶上了討好，屈辱的表情卻出賣了她此刻的心情。

 

屋外的陽光落下，遠方的天空和眼前的小院泾渭分明。

 

「柯芙，我幫不了你，隻有你自己可以。」

 

說罷我向前奮力跑去，一刻也不停歇。

 

留她一個人在原地，久久醒不過神。

 

前廳鬧成一團，我爹的臉色極為難看。

 

「霍靖珽，你還有沒有把長輩放在眼裡！今天是鳶鳶大喜的日子，你這是做什麼！」

 

霍靖珽翻身下馬，高舉聖旨。

 

「今日確實是鳶鳶大喜的日子，虞府眾人接旨。

 

「陛下有令，徵調畫師繪制錦繡山河圖，金陵虞氏女善街頭戲景，特命即日入京，欽此。」

 

這不異於是一個重磅炸彈。

 

宮中畫官無數，再不濟還有名師大家，怎麼著也不該落在我這個名不經傳的女子身上。

 

眾人看向霍靖珽，他的表情有些不屑。

 

「別看我，我隻是順手傳個旨而已。」

 

他確實沒特意做什麼，隻是在繪制錦繡山河圖的消息出來後，將我寄給他的那些小人畫，送入了宮中。

 

這事，他也寫信跟我說過的。

 

估摸著日子，這幾日就應該出結果了。

 

隻是我沒想到他會親自來。

 

我氣喘籲籲跑到前院，俯身朝他伸出雙手。

 

「虞鳶鳶，接旨！」

 

26

 

霍靖珽送我出城後，並沒有著急離開。

 

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數些日子，他的輪廓越發堅毅了起來。

 

他忽然從懷裡掏出一隻毛茸茸的兔子遞給我。

 

我不明所以地接了過來。

 

「虞鳶鳶，若你以後要嫁人，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

 

我的眼睛驀然瞪大，他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我沒有要你相夫教子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喜歡你。」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霍家的門楣並不算低，但我爹娘從未考慮過他。

 

一方面是我朝文臣武將向來不和。

 

另一方面是武將徵戰少不了傷亡，他們怕我嫁過去守寡。

 

說來也是可笑，他們並非一點都不愛我。

 

但他們卻從來不問我需要的是什麼。

 

我按住湧上心頭的情緒，鄭重地看著他的眼睛。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我不會遷就你。

 

「你呢？你能放下軍中將士，跟隨我的腳步嗎？」

 

看著我認真的目光，霍靖廷神色逐漸嚴肅了起來。

 

半晌，他搖了搖頭。

 

「不行，男兒徵戰四方, 不將敵寇打回關外, 我絕不回頭。」

 

我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 你我都有各自的理想，要去全力奔赴。」

 

霍靖廷看著我的目光有些不舍, 但卻沒有任何強留的意思。

 

最後他爽朗地笑著送我離開。

 

「那就去吧, 我們頂峰相見。」

 

27

 

後來我去了京城, 家裡再也管不著我了。

 

而我逃出那個封閉又迂腐的家後, 再也不想回去。

 

歷時三年，我終於和其他畫師們一起完成了錦繡山河圖。

 

由我主筆其中的街頭篇，驚豔了世人。

 

為了畫出街市的繁華, 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的大小街頭。

 

畫成之日，陛下龍顏大悅, 封賞不斷。

 

我一時風頭無兩, 所有人都恭賀虞家, 出了一個好女兒。

 

我爹喜上眉梢，坦然地接受眾人羨慕的目光。

 

隻有我娘心頭不快。

 

這三年我沒有回過家, 她寫了無數書信給我。

 

我一封都沒有看，一封都沒有回。

 

有一年她忍不住來尋我, 我得知後將她接到了住處。

 

然後依舊早出晚歸，沉迷畫作。

 

偶爾闲隙在家，她想跟我說話，我卻跟她說不上兩句。

 

棠先生偶爾會來家中指點我，有時意見不合, 我拉著她的袖口撒嬌。

 

轉頭就看見屏風後的我娘，端著糕點紅了眼眶。

 

她偶爾也大聲指責我。

 

「我才是你娘！你為什麼對一個外人都比對我好！」

 

我捂著額頭, 臉色有些冷。

 

「娘，我不會強迫您改變您的想法, 但您也別幹涉我的自由。」

 

身在這個時代，被迂腐的思想侵蝕, 不是她的錯。

 

可那些年，她對大哥好, 對虞楓好, 對柯芙好, 對所有人都好。

 

唯獨對我不好。

 

在無數個我需要她的時候, 她將我丟在身後。

 

現在我已經不怪她，也不在意她了。

 

28

 

柯芙還是嫁了人, 那天我和霍靖珽離開後，她自請上了花轎。

 

這樁婚事還是成了。

 

後來大哥承祖業的時候，我回過一次金陵。

 

看著她困於家宅，與妯娌爭來奪去。

 

我有些悵然地搖了搖頭。

 

她最終還是一頭扎進了世俗的陷阱裡。

 

看著正在試衣裳的大哥，我拽著他的衣袖誠心道歉。

 

「我有今日全是託了大哥的福, 當日我……」

 

他卻打斷我的話，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我的腦袋。

 

「鳶鳶，你該感謝的人是你自己，若你無心自救，旁人也幫不上你。

 

「弱小者祈求庇佑，並不可恥，最後能依靠自己走出一方天地, 也不失為智者。」

 

世道艱難，唯有自救。

 

自渡者，天渡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