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今天有許多事情都超出了我的思考和邏輯範疇。

我看向如月。

如月終於沒再看狗了，她也正張著嘴看霍凜。

這一桌子人，都張著嘴看霍凜。

我這才意識到，霍凜穿了身機車服，更顯得腰窄腿長，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在他胳肢窩紋了一條龍。

12

他不能考公了。

這是我的第一想法。

那個龍頭很像魔犬柯茲夫。

這是如月的第一想法。

我用我的胳肢窩迷倒了她嗎？

這是後來，霍凜無意透露出的當時的第一想法。

霍凜笑了三秒，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他看到了那條龍，眼神震動，伸出兩指，以秒速五下的速度迅速地開搓。

「拍戲時貼的假紋身貼。」他淡淡地說。

如果不看他比搓得發紅的胳肢窩還要紅的臉的話，他堪稱平靜沉穩。

Advertisement

如月悄悄地和我說話：「他怎麼還不走啊，吳憂還沒吃完呢？」

我同樣小聲地說：「不能這麼說，被他聽見了，很不禮貌。」

隔著老遠的班主任同樣小聲地說：「我都聽見了。」

我立刻住嘴，謹慎地打量霍凜。

我旁邊的霍凜埋著頭，似乎對扣桌布上的塑料膜很有興趣。

他扣了一個洞，又扣了一個洞，然後把兩個洞連在一起。

比出一個歪歪斜斜的愛心。

霍凜有些興奮，有些躍躍欲試地戳了戳我：「你看，這像什麼？」

我委婉地說：「水蜜桃？」

如月絲毫不委婉地探過頭：「我覺得像屁股。」

霍凜閉了嘴，又發出像嚼口香糖般的咬牙聲。

如月說：「其實我之所以問吳憂怎麼還不過來，是因為我覺得吳憂喜歡你。」

畢業後告白的例子很多，有許多同學都是等高考完成年了再向暗戀對象告白的。

而我目光所及，就發現有兩對是在同學聚會上新成的。

我說：「啊？」

如月嚴肅：「他身上有股我討厭而熟悉的感覺。和每次我家傻狗被外面的野貓釣著騙走狗糧的感覺一模一樣。」

我說：「那我該咋辦？」

如月說：「談唄。貓貓也很可愛的。我從來不當阻擋我家傻狗情路的王母娘娘。」

我說：「你才是傻狗呢。」

如月和我一言不合，噼裡啪啦地狂扇對方面前的空氣，企圖使其窒息。

我一拐子不慎搗中支著耳朵偷聽的霍凜，他悶哼了一聲，又小心翼翼地背過身，無所謂地說：「你們繼續。」

他說完，又偷偷地把耳朵支了過來。

我們沒有察覺。

主要是因為，我們覺得大明星應該不在意普通學生的恩愛情仇。

如月說：「試試唄，試試唄，你還沒談過戀愛呢，吼吼吼，楚楚要談戀愛了。」

我苦笑了一下。

捏著手機，思路猛地恍惚閃走，想到了一張偷偷地被我藏起來的照片。

在我身後，霍凜很是陰陽怪氣，七扭八歪地用鼻子「哼哼」了一下。

13

當晚。

如月給我發來信息：【楚楚，霍凜加我了。

【他給我發來了狗狗照片，還有一張是黑背舉著肉墊吐舌頭，超可愛。】

我心中有點微微的沉悶。

或許，在心髒的某個小角落，我曾經還有點小小的僥幸，覺得我在霍凜這裡還是有點不同的——比如，我是他罕見的主動加的外班朋友。

但現在看起來，其實我一點都不特殊。

霍凜人好，愛交際罷了。

而吳憂也加了我的號。

一隻毛茸茸的小貓咪穿金戴銀，躺在愛心軟墊上舔爪爪，表情包下面畫著一行字：「晚上好~」

「忘了和你說，我也錄了 X 大。」吳憂說，「以後，我們就又是校友了。」

「對了，這是我第一次去省外，到時候我們能不能結個伴一起去啊？」

「（小貓咪怕怕）表情包。」

我猶豫地看著屏幕。

他好像真的屬於一拳打過去會哭很久的類型。

確實需要人照顧。

我找如月商量：「怎麼辦啊？」

奇怪的是，下午明明還一臉興奮地撮合的如月忽然緘默了。

她惜字如金：「yesn』t。」

「嗯？你可以更直接一點嗎？」

「宛直。」

「你要不要過來和我聊天啊？」

「如來。」

我沉默了。

恰逢其時。

霍凜同學發來例行動態。

他穿著機車服，卻抱著一本書，優雅又挺直地靠在沙發上。

配文：【哪怕桀骜不馴的衣裝，也蓋不住我高尚而純淨的氣質，Goodboyisme！

底下評論都認命了：

【你太 good 了，蠱得我想去世。】

【他上大學後應該會正常點吧。】

【書抱反了，朋友。】

其中，有一條突兀又現實：【HL，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整天跟個虛偽的公孔雀似的，在我的空間臭顯擺，快追吧，快追吧，追到我們就解脫了。】

底下一排：【快追吧。」】

這次霍凜沒有回復滾。

他不吭聲，隔了半天，終於想好回罵的話，很不堅定，很軟綿綿地回復道：【你才是公孔雀呢，反彈！】

我愣了。

所以，他沒有反駁，他真的有喜歡的人了。

不過這也正常，他可是霍凜。

在畢業聚會上，我就聽見不少人商量要不要和他表白。

我盯著手機，半天沒有看到霍凜再回復什麼。

我揉了揉眼睛。

那條動態我沒有截圖。

這是他特意發給某個女生看的。

我截圖，不好。

14

開學前一個月，天氣熱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我懶得出門，和吳憂，如月組隊玩遊戲。

吳憂是遊戲老手，某次他玩王者時，看到好友分組裡我也在線，所以順手就邀請了我。

如月很沉默，隻有在吳憂加入我們組隊時，痛苦地叫了一聲：「他會殺了我的。」

我疑惑：「誰啊？」

如月說：「王母娘娘。」

吳憂說：「那這把我玩嫦娥好了，我玩法師賊六。」

如月卻說：「等等，我再拉個人過來吧。」

隔了幾分鍾。

一個青銅小號加入我們的組隊。

我小聲地說：「如月，我們都是星耀，段位差太多，打不了排位賽的。」

如月嘆了口氣：「好吧，那你自求多福。」

她把那位朋友恭謹地請了出去。

我玩射手，如月玩輔助。

吳憂在中路清完兵，堅定不移地來下路：「我保護你。」

幾波配合，我們拿下五個人頭，我忍不住贊嘆：「玩得不錯啊。」

吳憂謙虛：「在你身邊玩，總得表現一下。」

如月絕望地嘆氣。

她怪怪的。

更奇怪的，這盤遊戲剛玩完，她就又邀請另一個星耀朋友。

「性感桃桃屁屁」。

這姐們名字有點奇怪。

「你們好，一起玩吧。」一道清亮的男聲響起。

居然是霍凜。

我忍不住點開主頁。

性感桃子屁屁，女號，皮膚滿級，情侶綁定。

霍凜，你原來是這種人啊。

我「嘖嘖」感嘆。

人不可貌相，霍凜之浪不可鬥量。

15

這局遊戲，分外奇怪。

吳憂說：「你先選吧，我什麼分路都擅長。」

霍凜說：「不，你先選。我也都能玩。」

由於王者不能四排，而被我們強行拉來湊數五排的路人：「？這東西需要有商有量嗎？」

路人：「我玩打野吧。」

我說：「那我玩射手。」

霍凜跟著說：「那我也玩射手，我跟你一起。」

瞬間，靜默。

王者，一局隻能有一個射手。

路人顫抖著說：「大哥，你別開玩笑哦，這把我晉級賽。」

如月連忙打圓場：「霍凜，你玩對抗路吧，對抗路很帥的，你選那個亞瑟，那個技能亮你點那個，遇到人就跑，明白了嗎？」

路人虛弱：「等等？我們這是星耀局吧？」

吳憂也愣了：「霍凜，你不會沒玩過，用的別人的號吧？」

但霍凜不吭聲，他「唰」地選中亞瑟，摁下確定鍵。

吳憂輕聲地說：「沒事，楚楚，待會兒我多去下路支援你，能贏的。」

霍凜不吭聲，忽然說了兩個字：「照片。」

沉默的如月瞬間彈起：「楚楚有我，我是輔助，我跟著楚楚就行，吳憂，你多去對抗路支援霍凜吧。」

這場遊戲打得慘烈。

我在下路艱難地一抗三的時候，忽然看見在上路的亞瑟嘟嚕嚕身上旋轉著聖劍就跑過來了。

他生生地從上路跑到下路。

「林楚楚，我來幫你。」霍凜說著，大義凜然地握著劍，「噠噠噠」地跑進三個人的包圍圈。

Firstblood！

路人虛弱地說：「朋友，別送。」

吳憂哈哈大笑：「霍凜，你不行。」

我嘆了口氣：「都別說了，他也很認真的，第一次完成這樣很不錯了。」

我操縱著後羿，站在亞瑟的身旁，「咻咻咻」地往外射箭。

小亞瑟緊張兮兮，每當有人靠近我，就毫不猶豫地旋轉聖劍，擋在我面前，低聲地說：「楚楚，小心。」

從中路轉來的吳憂悶聲悶氣，給敵方三人設了個控制：「死去吧你。」

但從語氣而言，很難確定他到底是對誰講的。

亞瑟站在他身後，悄悄地用劍戳他，一副要殺了隊友的架勢。

路人：「诶，你們有沒有人管管打野啊，我快要被龍打死了。」

16

一局結束。

不知為何，我悄悄地停留在組隊裡。

路人飛快地退出去了。

吳憂本來想賴著，結果被如月踢走了。

如月咳了聲，說：「我掛著，先去喂喂狗，待會兒過來。」

於是，組隊裡就剩下了我和霍凜。

「那我也就先走......」我覺得，如果他有喜歡的人了，我們再尬聊，不太好。

「等一下。」霍凜忽然開口。

他小聲地說：「你是著急去和吳憂聊天嗎？」

「不是啊。」

「那......你等一下，好不好。」

他那邊的耳機似乎挨得非常近，近到我能聽見他粗淺的呼吸聲。

呼吸聲越來越快，夾雜著一點心跳。

「你還記不記得我？高一的時候。」

我迷茫。

「我初中因為各種原因，被孤立了，有同學給我造謠，說我私下騙女同學鬼混。」他的聲音有點幹澀，「我上高中時，並沒有擺脫這個謠言，大家都有點遠離我。」

「高一的時候，你在別人為難我的時候, 替我解了圍。」

我知道我為什麼不記得霍凜了。

因為，我高一的時候, 頭一次當「官」，興衝衝，精力充沛地決定幫助每一個人。

我一度以為宿舍長的職責包括每天晚上替舍友掖好被子。

以至於, 剛開學那會兒，我們宿舍傳出了夜半女鬼蓋被的鬼故事。

「高二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我是什麼大明星，總喜歡起哄。其實我挺尷尬的, 你是唯一一個平等地對待我的同學。」霍凜說。

我有些震驚。

霍凜竟然會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記得這麼清楚。

我心中有個荒謬的念頭越發清晰, 清晰到我完全沒辦法再忽視。

霍凜, 不會真的有那麼一點，一點點喜歡我吧？

霍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以我......」

他接道：「我......」

他喉嚨發幹：「那個我......」

最終，霍凜吐氣，近乎虛弱地問：「你上次不是想摸我的狗嗎？我的狗還會後空翻。」

「厲害啊！我也想看！！」忽然一道激動的聲音傳來。

我和霍凜都安靜了。

如月反應過來, 笑著說：「我絕對沒偷聽啊，那個, 看狗的話，楚楚你先去看看啊, 我找機會再看。」

霍凜「咳」了一聲。

如月瞬間溜了, 她一走, 組隊就散了。

我卻靈光一閃。

如月這家伙，太不對勁了！

她絕對是收霍凜的賄賂了！

17

在我的逼問下, 如月慫慫地交代：「楚楚，霍凜這小子心機賊深, 他會用狗誘惑我，會用帥照誘惑你，他可怕得很。」

「誘惑？」我吞了下口水。

如月大驚小怪：「你傻啦，人家喜歡你啊。」

所以, 空間那些動態都是給我發的？

我輕飄飄地扔開手機，癱在床上，虛浮縹緲地看著天花板。

白襯衫，機車服，花孔雀......

哇哦。

哇哇哇哇，哦哦哦哦。

我顫抖著手, 給霍凜發了一條消息：【所以，今天可以去看看你的狗嗎？】

傻一樣的霍凜頂著跑到快飛出去的頭發, 樂顛顛地拽著狗蹲在我家門口。

我吞了吞口水。

「（或」這次摸了摸黑背的狗頭。

黑背得償所願。

「這就夠了？」霍凜小聲地說, 緊張兮兮地問，「明天我再帶來嘛。」

「沒夠。」我小聲地說。

然後摸著小狗的左手輕輕地朝上, 小指悄悄地勾了勾霍凜的小指。

霍凜猛地把嘴角往下壓，不然他快飛出去了。

他勾住我的小指。

然後是無名指、中指、食指......

我們的雙手像是八爪魚一樣，黏黏糊糊地握在一塊兒。

「這會兒摸，摸夠了嗎？」霍凜小聲地說。

我害羞地也結巴了：「摸, 摸夠了。」

霍凜「哦」了一聲, 沒松手。

我們像是有了莫名的默契一樣，齊齊地仰頭看樹。

心裡想，等這片葉子落下來，就松手。

還是等那片葉子葉落下來, 就松手。

或者，都又一片葉子再落下來，就松手。

（完）